「師相。」
「臣在。」
「收留本王一宿,可嗎?」威儀之下,是在旁人面前未曾顯露過的濃厚倦意。
「王的寢殿……」
「觴兒與華兒睡著呢。」
欲星移回想了下,貝皇后喪儀結束後,他是目送著鱗王回宮的背影離開的,彼時王的手中各牽著皇太子與二皇子,想來兩名稚子已在王殿中歇下。
「……那就請王稍等片刻吧。」
等待的空檔,北冥封宇不自覺揪緊了衣襬,依稀有幾分當年初上書房拜見與他同齡的太傅時的緊張:和自己同年、卻足以勝任自己太傅之人,想必是很厲害的,但自己在諸皇子中並不是最聰明、也非最具雄才大略的一位,這會不會讓太傅失望?太傅會不會不滿意他這樣的學生?
現在他已不是昔日等著師者傳道開蒙的孩童,卻不知這份緊張因何而生,繃緊的心弦直到見了欲星移抱著乾淨枕褥打算舖在書齋的長椅上方顯鬆泛,他這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原來如此渴望留下而非離開。
「師相,多謝你。」
你。
他說『你』。
欲星移為這個字怔愣些許,回應遲了半拍,仍顯四平八穩:「王的安寧,本是臣的責任。王安歇吧。」
他說著,幫王滅掉書齋最後一盞明火。
他在黑暗中側耳細聽,王者約莫是累極了,呼吸不多時就平緩綿長,倒像是他這名師相的話有某種魔力或言靈。
這個人,怎能如此聽他的話?
怎能對他言聽計從毫不設防?
他道後宮無主、臣民無依,北冥封宇便如期成親,與貝璇璣相敬相愛,綿延子嗣。
他說國事繁忙,想要清靜,北冥封宇就著人建了浪辰臺,能交給左將軍與右文丞辦的事,絕不來浪辰臺擾他。
他與他已許多年沒有在四下無人時處得這樣久了。
北冥封宇成為鱗王後,這還是第一回。
第一回王在深夜尋上浪辰臺,也是第一回在浪辰臺過夜。
他們沒有任何踰矩,鱗王只是累了,需要不受打擾地好好睡一覺,而全海境沒有比浪辰臺更安靜的所在。
窗外透進來的淡薄月色勾勒出王者面容上深青色的鯤鱗,鱗上折射出的點點燦金在暗室中成了唯一的光亮,隨著月色推移,從這一片,到另一片……直到每一片鯤鱗都清晰無比,他才驚覺已近天明。
深居在浪辰臺避不相見、見了面也總說些可佈或令人細思恐極的建言……這些刻意為之的疏離一旦在北冥封宇有所需求找上門來時瓦解得如此輕易。
欲星移突然想不透自己當年為何要抗拒這些、抗拒這早已無可扭轉的情意。
這一切,不只是出於利用,不只是為了算計,而是一個明明純粹簡單卻又深刻到他無從解釋的原因。
如花自開、水自流,那樣天生自然。